时间倒回内阁开完勤王会议的当天。

黑蓝色的海水翻滚起伏,一阵阵咸风从水面掠过,带来了大片的萧瑟,令冬日的海滨寂寥缄默。

由于纬度和温度的关系,在东亚的海面是很少能见到透明海水的。那种清澈无比,能看到水底游鱼的海滨浴场,通常只会在热带和终年温暖的地中海出现。

所以当生活在大陆的汉人站在昏黄黑蓝,惊涛拍岸的海边时,是不会有什么诗情画意和来自热带的慵懒思想,取而代之的,是各种凝重至远,各种胸怀大志......曹操当年站在碣石上可以高喊出千古名句“割以永志”,但他一定没有在海边开度假酒店的意识。

这种被环境培育出来的思维模式是很难改变的——除非站在海边的这位古人是个穿越者。

身穿皮袍的熊道此刻立在礁石上,一边眺望着远方黑沉厚重的云层,一边却在思考着很多轻松的问题。譬如:是时候开个场子,养些姐儿,把这帮农民工的薪水都收回来了。

就在熊道背后,一片精致的港口工业区正在不断扩张中。

六米宽,中间画着白线的水泥港口大道和海岸平行,左右两端依次连接着工业区、码头区、仓储区和商业区,这些都是上海港的核心建筑。

码头区由两条石码头和两条木码头组成。两条长长的石码头是为大吨位海船准备的,为此港务部不惜花费了巨大代价。这里面不但包括了整整半年时间和大量的岩石、水泥、钢网,还包括了上千名工人的工时。

码头区铺在地上的小铁轨上,不时有马车或者用人力推动的小货斗滑行而过。沿着铁轨的路线横穿港口大道,就可以到达被围墙和大门隔离的仓储区。

几排刷着白灰,用红砖盖起来的大仓库整齐地矗立在货场。这些平顶,长方形,具有整齐几何线条的的仓库在明人眼里是有点怪异的。事实上为了防火,仓库群在结构上就没有采用任何木料。除了红砖外,大跨度的屋顶是下了血本用钢筋水泥铺起来的。

身穿蓝布作训服,头戴短檐帽,提着步枪的守卫不停在仓库区巡逻。这些人和仓库屋顶的瞭望哨,以及两台“国产”杠杆式消防车构成了仓储区的盗警体系。

跨过仓储区,顺着狭窄了一半的水泥路一直往西,大约走一里路后,在当初的张苏滩杂草场里,便是商业区。

由于时间和侧重点都不在这方面,所以商业区的建设是目前最滞后,最潦草的。这里没有铺装地面,只是在混合了石灰的三合土地上建起了一些明人熟悉的普通建筑:酒肆和大车骡马店。

然而商业区就是商业区。在开建的那一刻,喧嚣吵闹就一刻没有停止过。大批蜂拥而至的各色人等带来了无穷的活力和丰富的信息,来自各地的商人们驾着大车,划着舟船,纷纷汇集到了这片荒滩上。没有人在乎住宿环境的好坏,人们的眼里只有商机。

于是在张苏滩周围,很快就有人私自搭建了窝棚和草屋,为一些住不上客栈的小商人和他们的伙计提供了栖身之所。不要小看这些窝棚,就像后世东京的胶囊公寓一样,穷鬼是住不起的。大批来港口扛活的农民工,迄今为止还在更远的左家村里挤着呢。

上海港的修建令周边的商务活动瞬间被吸附了过来。像之前快要被撑爆的杭州塘庄河码头,一夜间便得到了解放。

每当从南方驶来的船队停靠在上海码头,都会引起商业区里一阵波澜。各种工业品的现货价和期货价瞬间就会产生波动,商人和掮客们便纷纷开始活动起来,大量或明或暗的交易开始出现。

在码头区和商业区南边沿海大约一公里的位置,始终有一股白烟在不停冒出。

而冒出白烟的地点,则是工业区的核心建筑:锅炉房。

锅炉不但给周围的工业区提供了清洁的热水,还提供了热能,令某些工业半成品的加工成为了可能。

说到烟囱冒出的白烟,这种17世纪的环保措施还真不是穿越众愿意看到的——需要加一些环保除尘设备后锅炉烟囱才会冒出白烟,这无疑增加了建设成本。

然而考虑到上海港如今举步维艰的样子,最终港务局还是给这台不大的锅炉安装了除尘设备:人言可畏,每天都冒着滚滚黑烟的大屋,没准里面就在烧些骸骨死婴之类不详的东西?

在烧锅炉的同时需要顾忌到当地的舆论环境,这本身就体现了熊道在这边的弱势。穿越众在窑区的锅炉房可不需要考虑什么白烟黑烟的问题。

事实证明,在江南反动士绅大本营搞工业建设,反弹还是相当强劲的。

自从当初被熊道打了一个偷袭,征下来张苏滩和左家村两块连片土地后,迄今为止,熊道再没有能买到一块连片的土地。

事实上在今年五月份,熊道缩回去搞建设后没过多久,嘉定县衙就传话过来——有那“大门槛”人家对熊道之前的所作所为很不满意,同时对县衙“为虎作伥”“助纣为虐”“坐视奸商侵夺民产”也同样很愤怒。

另外,做出这种表态的缙绅还不止一家。于是县衙方面首先就匿了,政治压力太大,县太爷小小的肩膀根本就扛不住。

如此一来,真正为虎作伥的余本德余师爷也就动弹不得。他再也不能出面或者调用县衙力量去帮熊道买地了,因为余家人已经接到了递来的话:再敢乱做事,县衙的书办就要换人!

在一系列或明或暗的压力下,处处碰壁的熊道很快就打探清楚了原委:有多家缙绅被他这种怪异的征地方式给刺激到了。一户商贾,即便是背后有个劳什子军将,就敢在江南文教之地如此猖狂行事,多家缙绅表示这不能忍。

于是熊道当即摆出了乌龟流姿态。

好在现有的征地已经足够开始建设了。不过因为遭到抵制的缘故,港口的建设方向也随即做出了调整:全力建设码头和仓储区。至于原本计划中优先建设的工业区,除了几间用手工机械生产麻将牌这样的小工坊外,计划中的其他工厂全部暂停了下来。

调整工序后,工人在五月份之后陆续建成了一部分港口和仓储,然后便迎来了从南方来的商船。

从商船到来那一刻起,熊道算是喘了一口气:原本站干岸看热闹的那些商人和他们背后的代理人,是不会看着商路被切断的。

于是偃旗息鼓,不再对外扩张的某人和某港口,就这样和一帮既不缺钱,又看不惯小人得志的缙绅达成了一个危险的平衡,彼此都在冷冷地注视着对方。

就这样大半年时间过去后,原本计划中的上海港现在除了码头和仓储区修建的比较齐全之外,规划中的商业和工业区则完全没有铺开,草草敷衍了事——熊道不希望冒着滚滚黑烟的工业区给某些人以借口,也不希望将商业区建成寸土寸金的纽约,迎来贪婪的目光和行动。

......

站在礁石上,迎着十一月份冰冷的海风,身材微微发福的熊道不由得紧了紧身上的竹鼠皮袍子:“唉,瞧把老子过得憋屈的,原始资本的力量还是太薄弱啊,也不知道老家那边搞利索了没有。”

就在熊道对海哀叹的同时,一个穿着作训服,但是身材曼妙的身影远远地跑了过来,高高扬起的手中挥舞着一张纸片:“老爷,有电报!”

“嗯?”熊道听到喊声后,从礁石上一转身,然后等自己的机要小妾跳上石头后,接过了她递来的电报稿——熊道接过的这份电报,正是内阁开完勤王会议后发给他的那份。

下一刻当熊道一目十行看完电报后,他不由得双手插腰,突然间仰头哈哈大笑起来。

狠狠笑了半天之后,熊道擦干笑出的眼泪。此刻的他,不由得豪兴大发;只见他站在礁石上,一手搂住小妾的腰肢,一手做戟指状指向内陆,口中配合着唱出来一段戏词:“看前面,黑洞洞,定是那贼巢穴!待俺赶上前去,杀他个干干净那净!”

......发完飙后,熊老爷便收了功,快步回到了港口唯一的二层建筑:港务局大楼里。

回去后熊道先是去了电报室,口述好几道电报发了出去。这之后他又连续召见了各个行动组、保卫组、商业部门、港口部门等等一帮管理人员。

在对这些骨干人员传达了思想,开了吹风会后,熊道当天便一直待在了港务局大楼收发电报。

在和各方都联系清楚后,他在第二天便坐上了快船,径直去去了杭州城外的塘庄。

如今的塘庄又恢复了当初冷清的模样:所有的商业活动都被移去了上海港,这边就只负责一些移民船只的发送。

到达塘庄后,熊道这位副站长当即和杭州站站长鲁成进行了密谈。两人在谋划的同时,还不时发电报去大员和各方商议,直到一切都策划完毕后,熊道这才坐船返回了上海港。

与此同时,一张名帖也被递进了某户人家的大宅门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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